秋本明正在街上巡邏中。 由於負責的區域離首都中心較遠,加上現在的時間還很早,街上的人流很少。春天已經結束了,都內的櫻花都消失不見,取而代之,是一片茂盛的綠。 「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夏天了呢。」 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,天空一片晴朗。秋本明覺得今天的帝都跟平常一樣,相當和平。 「加入十紋已經將近三個月了,在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。」發生了什麼事,他一時間也無法說清,他只知道最近受到了各式各樣的巨大衝擊。 「但是,放鬆一點吧。」秋本明對自己說。因為他知道,只要他仍然走在陽光之下,就代表他現時是安全的。那些令他恐懼的事物,就不會再纏繞著他。 於是,秋本明舒緩了一下心情,繼續漫不經心的在這條偏僻的小街步行著。 『吶,我就只說這麼一次。對不起。』 「嗯?」 突然傳來了一把道歉的聲音,秋本明條件反射地看向聲音的來源,看到在街道的未端,站著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。女子瞄了他一眼,又立即轉身離去。 「咦,妳不就是…!」 秋本明認得她,他猜那句道歉應該是跟他說的。但是為什麼要逃跑?於是他趕緊追了上去。 女子背對著軍官繼續逃跑。她穿過附近的大街小巷,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利用轉角擺脫對方,但都沒有成功。軍官仍然緊追在其後。 他們又跑進了另一條還沒完全甦醒的街道,女子連忙竄入了一間藥店旁邊的小巷,以為可以抄小路逃脫,卻沒想到那是一條死路。 「…………」女子喘著氣,無奈地看著那架滿載貨物、硬生生地擋住她去路的木頭車。 不久之後,女子就聽到後面傳來腳步聲了。 「等一下!妳剛才為什麼要跟我道歉?」 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 「才沒有呢!你白痴嗎?我為什麼要跟你道歉啊!飯粒大叔!!!」 「!?」為什麼不肯承認?他明明沒有聽錯。難道這女子還在到處捉弄人嗎?這次是在玩跟人道歉了就馬上逃跑的遊戲? 「……我警告你喔!不要再用這種眼光盯著人家喔!」似乎感覺到軍官正在懷疑自己,女子馬上替自己辯護。「我們之前的確曾經戲弄過你,但是我和弟弟最近已經安份多了。」 「……是嗎?」不太相信他們會變得安份。 「哼!不信就算!」 「那麼,妳為什麼要逃跑?你弟弟呢,他沒有跟妳在一起嗎?」 「我弟弟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他一直都在喔。」女子伸出手指,指了指軍官的右上方。 「就在那裡。」 「!?」 秋本明順著女子手指的方向一看,才發現屋頂上早已埋伏一個小小的身影。身影看準了他轉頭那一刻的時機,一個飛身就跳到軍官的肩膀上。他提起雙手,把軍官的頭髮一抓、再抓、亂抓一通,然後馬上跳開。 「哈哈哈哈哈!笨蛋-!你發現得太晚了!」當秋本明還沒搞清楚情況的時候,女子已經牽著小男孩的手迅速往街外逃跑了。 「──!????」頂著一頭亂髮的軍官還站在小巷,看著他們大笑離去。 ……難、難道,他又中招了!? 「別跑!!!你們兩個!!!」果然這兩姊弟完全沒有悔改的意思啊!
在逐漸升高的太陽底下,帝都還是一如既往的和平。秋本明繼續跑,想要抓住那兩姊弟給他們說教一番,但他們明顯比軍官更熟悉這一帶的環境,很快就逃之夭夭,消失不見了。 秋本明漸漸停下腳步,嘆了一口氣。他確認一下現時身處的位置,發現自己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走進帝都最繁盛的商店大街。這裡的店舖都已經開始營業了,人來人往,比剛才來的地方熱鬧很多。 面對周遭的人群,軍官第一時間想起自己那頭被搞得亂糟糟的頭髮。 「糟了…!」現在是值勸期間,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頭髮而破壞了十紋的形象。 他四處張望,注意到旁邊有一間專賣進口飾物的小店,店前擺放了幾塊精緻的西洋坐枱鏡。於是,他不太自然的裝作經過那裡,希望藉著鏡子看一看自己現時的模樣。 「……啊,果然不是一般的亂啊。」看著鏡子裡那頭張牙舞爪的亂髮,秋本明欲哭無淚地開始整理起來。 『戳──』 此時,背後被刺了一下。秋本明沒有理會,繼續整理著他的頭髮。 『戳──戳──』 ……?不是錯覺,那是什麼東西? 秋本明並沒有立即回頭,實際上他只是移動了一下身體,透過鏡子隱隱約約地看到他身後站著一個女人。女人看似不太耐煩地再戳了他三下。 「!!」秋本明吃了一驚,手還沒有從頭上拿開,就馬上轉身看向那位戳他的女人。由於動作太大了,他一不小心撞到了下面的木桌,發出了「碰」的一聲。 女人看著他,並沒有介意他一連串笨拙的動作,她示意他把另一隻手伸出來,把一個略帶重量的東西放在他手裡。輕輕留下一句話,接著又離去了。 『還給你。』 「……?」 秋本明低頭一看,女人放在他手裡的,是一隻懷錶。 懷錶是啡黃色的,簡單又平凡的設計。雖然有點笨重,鏡面也帶有數條裂痕,但這隻懷錶在他眼中卻非常親切。縱使,他不記得他過去曾經擁有任何一隻懷錶。 「哇!感覺是一隻相當老實的懷錶呢!」 一把嬌嗲的聲音加入對懷錶的評論,秋本明正想答腔的時候,發現自己的手腎突然被什麼人纏上,那個紅色的身影又湊近了他一點,對著懷錶繼續說。 「可是鏡面已經破損了。明明是這麼好的東西,真是可惜啊~你說對嗎,明君?」 「…久、久美子小姐?為什麼妳會出現在這裡?」 「哎呀,明君。你怎麼了?你答應過我的。假如我再來帝都觀光的話,你會帶我四處去玩的。」約會、約會、約會! 「說是沒錯,我們是這麼約定過。不過上一次我不是才帶妳逛完嗎?妳明明還買了一大堆東西回去的啊!」 「嘻嘻,這個帽子也很不錯啊。看!適合我嗎?」 「久美子小姐?」 「咦,不會吧!這個價錢……太貴了!要我怎樣買得下手呢?」 「……那個帽子,我好像有些少印象。上一次,妳不就正正為了要不要買它而待在這間店將近一小時了嗎?」 「結果,在妳乘火車離開帝都的時候,頭上戴的就是這個帽子……」 「所以,妳應該已經回去了啊?」 紅色女士就像沒有聽見他說話的樣子,繼續對著鏡子試戴著那頂華麗的西洋帽。秋本明沒有再說話了,他錯愕的站在原地,看著久美子小姐繼續無視自己,重覆著過去已經進行過的動作。 秋本明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什麼狀況。他覺得這一切,就好像在做夢似的。 ……………… ……夢? 為了證實這個想法,他轉身走回街道的中心,重新去看一次那條熱鬧的帝都大街。果然,他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清楚街上的細節,除了久美子小姐,還有他們曾經走過的店舖,其他都是蒙糊的。
「…………」秋本明就這樣站在自己的夢裡。 他並不感到害怕,因為眼前的事物,對他來說都是熟悉的。他反而有些驚訝,他還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,而且頭腦比平日更清晰。 或許在現實生活中,實在有太多事情同時發生了。生活環境的改變、各種從未見過的人和事物,都令他應接不暇。以致他總是無法專心去思考,一些重要的事情。 又或者,最近他在現實中,受到了過多的打擊吧?一次又一次的突如其來的衝擊,令他覺得自己這陣子都處於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。尤其是,當今早看了一封古怪的信之後…… 但是,為什麼他要做這個夢? 要怎麼做才能從這個夢中醒過來? 是不是當他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後,夢就會自然瓦解? ──假如真的如此,那他正在找什麼? 「!」就在這個時候,眼前的風景開始改變了。 天空在一瞬間切換成夜晚,露出一輪彎彎的月亮。出現在他面前的,是一座古老的陸橋,和站在扶欄上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。 秋本明認得那個女人,因為他們今天已經碰過兩次面了。第一次,她向自己道歉離去;第二次,她交給自己一隻破損的懷錶。而這一次,她想要做什麼? 女人注意到他這邊了,兩人再次四目交投。即使站在這麼高的地方,女人也表現得毫無懼色。她對他微笑,在對方還沒準備好的時候,就壓低身子,從橋上一躍而下。 在橋下,秋本明目睹著她從橋上跳了下來。他開始緊張,有那麼一瞬間,他是想到這附近可能會有火車駛過,擔心她會出事。但是,他的本能馬上又告訴他,自己是不應該去探究這件事的。 因為結局他很清楚了。 這女人不會有事的,有事的反而會是自己。 當那女人一腳踩到他的臉上,秋本明幾乎想哭了。他絕望地想,自己實在是太蠢了。明明……這種粗暴的打招呼方式,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啊。為什麼他總是沒有及時察覺到呢? 他正在找什麼? ──他一直以來,不就是在找這個女人嗎? 「好、好久不見了,姊。」整個人攤倒在地上,無力地看著眼前居高臨下的女子。 沒有說話,卻仍然對著自己的弟弟微笑。 ──久違的重逢,沒想到居然會在夢裡。
他們又回到陸橋上去了。這次,他們肩並肩的站在一起,倚著扶欄,從陸橋上觀賞著遠方只有幾點星光的自然景色。 晚風綬綬地吹來了,吹起女子黑色的長髮。秋本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清楚姊姊的臉龐了。他仔細一看,還是覺得……姊姊的眼睫毛真的很長。 有很多人都說他姊姊長得很美,但是在秋本明心目中,姊姊是一個惡鬼,什麼事情也能做得到。雖然過去一直待在他身邊照顧著他,但她總是很嚴格、很粗暴。 黑髮女子並沒有理會他,繼續用她深沈的雙眸看著前方。 「……姊。妳知道我一直在找妳嗎?」 「因為妳突然就從房間消失無蹤,我沒辦法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,所以就直覺得這是跟妖怪有關了。妳不是經常會搬出妖怪的故事來嚇我的嗎?」 「所以,當我知道帝都有一個專門對付妖怪的特殊機關,我就嘗試去應徵了。反正,待在家裡已經沒意義了,倒不如趁這個機會到外面見識一下,說不定還能打聽到與妳有關的消息呢。」 秋本明一打開了話題,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。 他其實很清楚的,眼前的姊姊,只不過是他記憶中的影子。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,因為在親姊姊面前,他總是能脫開那層成熟的外皮,把自己年輕的內心暴露出來。想到什麼就說、一個勁的說,變得很哆嗦,而姊姊總是會默默地在他旁邊聽著,就像現在這樣。 「然後呢,加入十紋之後,我遇到了很多人,也發生了很多事。」 弟弟開始說起他在十紋的軍寮裡面,受到了各方面的照顧。大家對他都非常親切,特別是在他失意的時候,給了他很多鼓勵。 就好比方說,前陣子他對上清雲 ── 一個能夠操縱雷雲、難以捉摸的怪異時,他都是靠同伴的幫助下才能成功的。 當然,秋本明沒有在姊姊面前說出來的是,絕大多數時間,他都是靠從姊姊那邊獲得的勇氣,來通過各種可怕的試煉和考驗的。 而且還把她最心愛的砂鍋用盡全力的丟出去了…………嗯。 而當話題經過了一輪反反覆覆的跳躍,最終果然還是回歸到一點上面。就是最近一直困擾著他的,清雲對他說的那句說話。 『一直以來,你都被你姊姊騙了。』 「……姊,妳是不是有什麼話沒有跟我說?」 「清雲說妳向猴爪許願了,妳……有什麼想要達成的願望嗎?」 姊姊依然沒有給弟弟任何反應。雖然都是預料之中的事,但是秋本明仍然想繼續去問,去說出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。 「姊,我相信妳是不會故意為了傷害我而許願的。因為一直以來,雖然方法很粗暴,但妳都總是在為我好。」 「所以,如果妳是有什麼苦衷的話,只要妳願意跟我好好說清楚,我想我都能夠接受的。因為,我們是家人啊。」 「沒錯,正因為我們是家人,我才想知道真相。」 不知道是因為哪些話說對了,還是弟弟真是太哆嗦了,黑髮女子終於有了反應。她一把拉著弟弟的耳朵,把他從扶欄帶到橋的中央。 「啊!痛──」 等弟弟站穩了之後,女子就把手放開了。她豎起了一根手指,指著天空的方向。 「怎麼了,姊?」 秋本明不解的抬起頭,他遵從著姊姊的指示,往漆黑一片的天空看去。 然後他發現,此時的天空,已經再也看不見那輪彎彎的月亮了。取而代之,是一大片厚厚的雲層。在他們談話期間,烏雲已經遍佈了他們的頭頂。 秋本明的瞳孔逐漸放大,他開始看得見,在雲層間,有一絲微弱的閃電閃過。他的眼睛頓時瞪得更大了。 「……!」秋本明馬上撇過頭,他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。他緊張地拉起姊姊的手,想要帶她一起離開。 「快要打雷了,我們還是避一避吧?」 「 」 「……?妳說什麼?」 轟隆隆隆隆── 當秋本明想聽清楚姊姊說的那句話,打雷的聲音就先一步傳入耳中,嚇了他一跳。 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,退後了一步。沒想到在這個時候,他一直握著的姊姊的手,卻反過來突然把他的手臂抓著,用力的一把拉了他過去。 然後,秋本明在黑暗中感覺到的,是一個非常溫柔的擁抱。
在那個時候,夢中的姊姊突然抱著我了。 就好像不想讓我逃開似的,她在我耳邊這樣安慰著我: 『還是這麼害怕打雷嗎?真沒用啊,小明。』 『───沒事的。』 然後,我就忍不住睜開了雙眼。 看到在那道迎臉而來的閃電之中, 有一些過去的回憶在翻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