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本明正站在自己的老家門前。 「……終於,又回到這裡了。」 雖然離開家鄉只不過是半年前的事,但加入十紋那短短幾個月裡面實在過得太充實,令秋本明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。 看著大門旁邊那塊已經佈滿塵埃的秋本家門牌,秋本明想起以往自己每當看到這個門牌,都會有些緊張。因為無論在什麼時候,只要他一回家推開那道大門,他的姊姊都會出來迎接他,以她最常用的粗暴方式。 但是,他現在很清楚了。這一次在門後等待著他的,並不是姊姊,而是一些自己必須去看清的真相。 那個夢已經令他重新回憶起,一些非常重要、卻又殘酷得令人窒息的事情。雖然他至今仍然深受打擊,但他已經不想再被蒙在鼓裡了,他想要知道全部的實情。 於是,秋本明鼓起勇氣,用力推開了那扇沈重的大門,踏進再熟悉不過的走廊,向著姊姊的房間走去。 然後,在他還沒有到達姊姊的房間之前,他已經發現要找的目標,正站在庭園的大樹下,微笑地看著他。 「午安,秋本君。你比我想像中來得還要早呢。」 「…………嗯。」 「看你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,大概已經做了那個夢吧?可以告訴我嗎,你最後夢見了什麼?」 「我夢見了,小時候的事情。姊姊她,在我五歲的時候,應該已經……」 「如同我的父母一樣,死於那場意外之中……」那是致命傷來吧。 「嗯,那就足夠了。只要你明白了這一點,一切都好說了。」 「可是,我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的!」 「為什麼在那之後的十年裡,姊姊還能夠像沒事一樣待在我身邊呢?」 此時此刻,在他的腦海之中,滿滿都是他與姊姊一起生活的回憶。他隨時都可以想起那張尤如惡鬼一般,令他生畏卻又感到無比安心的臉龐。 「難道這一切……都是、我的……幻想。」一想到這裡,秋本明的頭又開始痛起來了。突然恢復過來的記憶,顛倒了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懷疑過的信念。所以,他被動搖得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…… 「當然不是你的幻想了。笨蛋──」 「!」...不是?「真的不是?」 「你認為憑你個人的想像,就能製造出這麼多充滿細節和感情的回憶嗎?一直待在你身邊的姊姊,都是真實存在的。」 「……那麼,為什麼姊姊會復活過來,然後又突然消失無蹤。果然,是跟你先前所說的願望有關嗎?」 「沒錯。但正確來說,那並不是真正的復活,要復活一個人是很難做到的。所以在上一次與老爺爺的交易中,我才打算用別的靈魂去冒充他的妻子……」 「…對了!」自己差點就忘記了,這傢伙還會做出那種事情來! 「不,也並非如你所想的那樣,我沒有對你們做同樣的事情。」 清雲淡淡地說完,就抬頭看了看天空。看到太陽已經沒有那麼刺眼了,才慢慢地從樹蔭走出來,來到仍然為姊姊的事情而一頭霧水的秋本明面前。 「嘿嘿,還是毫無頭緒嗎?那麼,你就先坐下來聽我說吧。」 「因為看來我必須先把我所知道的,關於你們兩姊弟的事,從頭到尾地向你說明一遍,才能讓你徹底地明白現況呢。」 「……你的目的是什麼?我可以相信你說的話嗎?」 「哎呀,事到如今…你也只能相信我了吧?」
在充滿懷舊氣色的庭園之中,秋本明看著一如既往、難以猜透的清雲,猶豫了一陣子之後,最終還是決定坐下來了。於是,清雲就開始把過去的事情逐一陳述出來了。 「…………事實上,像我這種四處流浪的怪異商人,是很少會踏足這種鄉村地方的。」 「因為鄉村的生活實在太簡單樸素了,時間久了的話,我絕對會因為太沈悶而發瘋的。」 「所以在大約十一年前,我會第一次路經這裡,遇上年幼的你們,也純粹是一個巧合。」 「……?我們在那個時候見過面了嗎?」 「你們正在做惡作劇哦,我剛巧是你們的受害者之一。不過因為當時你的年紀還很小,總是躲在姊姊背後,再加上之後發生的那場悲劇,你已經把我的事完全忘記了吧?」 「………你說的那場悲劇,莫非是指……」 「沒錯,就是指你們秋本家在神社遇到的那場意外。」 「雖然我現在告訴你也對事情毫無幫助,不過當晚的破壞,是由於在神社上空突然出現了一個缺口,導致『黑暗』從缺口大量湧入而造成的。所以,也可以說那是一場意外。 缺口出現的時候,我就在附近。因為『黑暗』會引來災難,所以當我看到那座神社正被一團黑色包圍的時候,我就向那裡下了一道雷。即使不能消滅它們,也能暫時驅趕它們。」 「然後,我就在神社裡面發現你們了。」 「在你們四個人之中,仍然保持著意識的,就只剩下你姊姊而已。但無論怎樣看,她的生命已經耗盡了,那只是她在死前做出的最後掙扎。所以看著她,我當時就有一個想法。 我知道我手上有一樣東西,是可以把目前的情況扭轉過來的。雖然並不是什麼正派的東西,但既然這個女孩還沒有放棄意識,那就表示她有一個非常強烈的願望。」 「……這個。」 「是我剛剛從純子房間拿出來的,貨真價實的許願猴爪。」 「只要浸過鮮血就能夠生效,實現許願者的任何三個願望。願望越強烈,效果越大。當時你姊姊的情況,就正正符合了許願者的條件。」 「於是,在那個時候,我趁純子還剩下最後一口氣,就問了她想要實現什麼願望。而純子的願望,也是很直接的。」
「由於條件很適合的關係,猴爪很快就實現她的願望了。在不到五分鐘內,貫穿了她胸口的木刺開始消失,傷口以驚人的速度癒合起來。不過一會,純子甚至可以不借助外人的力量,獨自把已經昏倒的你送回家。」 「雖然在抵達門口的時候,她也跟你一樣昏睡過去了。不過,當晚的事情就是這樣告一斷落了。」 「這種事情………………你要我怎樣去相信?」這都是在他失去意識之後發生的事情?光是想像也已經… 「這都是真的,而且你必須去接受。因為這次事件只不過是開端而已。當純子再次醒來的時候,發現自己仍然『活著』,就有兩個嚴峻的考驗,陸續地出現在她面前了。」
秋本純子有兩個考驗,是不得不去面對的。 第一、許願的代價開始逐漸顯現出來了。 因為純子許下的願望,是「獲得生存的時間」。 但是,時間是不可能突然多出來的,一定是從誰的身上借過來,而且很大機會就是跟她最親的人。 「那個人就是你了,秋本君。」 在「重生」之後一年,純子也開始注意到了,你的身體正以一個異常的速度成長。據我推測,那是由於實現著願望的猴爪,把你的壽命一點一點地轉移到你姊姊身上所造成的。 換句話說,因為你的壽命被持續地借去了,影響了你的生命周期,令你衰老的速度加快了三倍。 這就是你姊姊「活著」的代價。 當然,妳姊姊並不希望這個情況發生的。因為她當初會許願就是為了救你,現在卻反過來取了你的壽命。所以她大可以在那個時候,向猴爪許下第二個願望,把一切都還原過來。 但正當她要這樣做的時候,另一個問題就出現了。她發現六歲時的你,是無法獨自一人生存下去的。 尤其是你剛經歷了那場神社的悲劇:親眼目睹雙親死亡、姊姊被刺穿,再加上背後那道突如其來的閃電,種種巨大的衝擊都令你的精神狀態變得非常脆弱。 你不但把當時的記憶自動刪去了,在之後的日子裡,每當你一遇上打雷,你的反應都會非常激烈。只要一聽到雷聲就會發慌逃跑;假如是正面看到雷電的話,你的大腦就會直接短路、陷入昏迷。 假如你再受到刺激的話,你的精神大概會崩潰吧?所以--
「十年,已經是極限了。因為當你15歲的時候,生理年齡已經到達35歲了。再繼續借取下去,你的人生都會被毀掉的。」 「………………」 「如果那是姊姊的的意思,再借多少我也不會介意。」
那麼,一個跨越過生死的人類,到底能把信念貫徹到什麼地步? ──當初我就是基於這點好奇,才會主動去幫她的。 「在你姊姊下定決心之後,我就偷偷地教了她一些走捷徑的方法。」 「走捷徑的……方法?」 「因為要令弟弟成長,純子首先就要變強嘛,但是時間又剩下不多了。所以,她那招一擊必殺的迴旋踢,就是從我手中一本,出自東南亞地區的神秘卷藉上學回來的哦。」 「永遠打不破的瓷器、從高處跳下來也不受傷的方法……只要是走遍過世界各地的人都會知道,這個大千世界是無奇不有的。」 「結果,純子的成長就如你所見的,簡直超乎想像。」 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那麼,我姊姊之所以會在十年之間進化成惡鬼,原來是你在背後從中作梗嗎?」 「嘿嘿,不要搞混了哦。我只是提供方法而已。至於要學不學,做得有多徹底,全都是基於她個人的意願和努力。」 「所以,你大概可以想像到,你姊姊無時無刻都是豁出去幹的啊。」
「然後,當你滿十五歲的時候,你已經漸漸學會如何照顧自己了,也開始習慣承受各種的打擊。眼看十年的期限將近,純子就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你了。 於是,她在大家面前假裝要出嫁到遠門,令同鄉不會對她的消失感到懷疑,也同時要你開始思考獨自生活的問題。 等一切都安頓好之後,在臨行前一晚,她才把你叫到她的房間,去跟你做最後的道別。利用猴爪的第二個願望,把生命的時間歸還給你。」 「以上,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。直到最後,純子也有把她的信念貫徹到底。所以,我才不希望看到她的努力白費。」 「到目前為止,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?」 「…………………」 原來如此,這就是事情的全部始末。 因為許願猴爪的關係,令到原本已經死亡的姊姊一度活過來了,而代價就是令我的衰老速度加快。 為了能夠令我堅強自立,姊姊才決心留在我身邊的。所以,姊姊之所以會消失無蹤,並不是的突然發生的,而是從十年前就已經決定好。 結果,連最後那一晚的道別,我也…
………………道別? 姊姊有跟我道別過嗎? 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怎麼了?秋本君,我有哪裡說得不對的嗎?」 「呃、嗯……在我的記憶中,姊姊消失當晚,房間裡明明什麼人也沒有,而且外面還打雷了。」 「……是嗎?但是當晚並沒有打雷啊。你是不是記錯什麼了?」 「情況就跟,你忘記了妳姊姊早已死去的事實一樣。」 「!?」 就像被說話擊中似的,秋本明心頭一顫。 他知道那個感覺又要來了。 心中有什麼東西呼喚著他,但它總是披著一層陰霾,無法看清。 這些未知的事物,令他產生恐懼的反應。 不安、顫抖、下意識想去逃避。 這種感覺、這種感覺…… ──就跟打雷的預兆一樣!
「隆──」 漫長的故事說完了,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已經全部交代完畢。當秋本明終於察覺到自己的記憶與清雲的說法有哪裡對不上的時候,清雲已經不知不覺展開了身後的雷鼓陣,似乎是想給秋本明最後一擊。 「欸───什麼???」 「清雲!你想做什麼!?不!!!」完全沒預料到對方會突然發動攻擊,所以整個人都被嚇得跳了起來。 「別動!坐下來!不是說好了,不再逃避的嗎?」 「即使你這麼說,我也!」怎麼可能不躲開啊!!! 「隆隆隆隆隆──」 「嘛,不用緊張。我只是想幫你恢復另一部分的記憶而已。」 「你不覺得很奇怪的嗎?明明純子的最終目標,是想讓你一個人好好地生活下去的。都花了十年的時間來安排,為什麼到最後卻會演變成,你一個人去了十紋當軍,踏上了尋姊的旅程?」 「那是因為……在我的印象中,姊姊什麼話也沒有留下,就突然失去蹤影了……」 「你認為,她在最後真的什麼也沒有跟你說嗎?因為我就在旁邊看著,所以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。」 「純子在最後一晚,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了。包括神社的悲劇,還有猴爪的事情。所以她才能放心地離開。」 「…!?」沒有,他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。 「假如你已經忘記了那一晚的事情,我想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錯誤吧。而我這次出現的目的,就是來糾正你這些錯誤的。」 「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──」 「嘿嘿,秋本君,你真的很遲鈍哦。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故意接近你,給你各種提示和刺激,讓你一步一步接近真相的?」 「若然你只是忘了神社的悲劇還好,但居然連純子最後交代你的說話都忘了。我想你還是乖乖的被雷劈吧?」 「為什麼!!!為什麼一定要用雷電劈我?」 「因為雷電,是令你得失重要記憶的關鍵。」 「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──」 「其實,你應該隱約感覺到的,真相早就在你的心中。只是因為某些原因,導致你的記憶又一次封閉起來了。但即使如此,它還是會透過各種方法來影響你。」 「其中一個例子,就是你做了那個夢,那個跟你姊姊相遇的夢。只要你恢復所有記憶,就會明白我說的這番話了吧。」 「好了,你不想知道你姊姊在最後跟你說了什麼嗎?還差最後一步而已,只要你不躲開,在雷電面前睜開眼睛就可以了唷。」 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通過直視雷電來勾起被遺忘的重要記憶,就跟那個夢最後的情況一樣。如果這方法真的有效的話… 「那一試又何妨呢?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!就算是正面看見雷電,我也知道自己不會有事的。」 「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──」 「……很好。秋本君。」 「那麼,你就睜大雙眼看清楚吧!」 「---!!!」
這一次,閃電落下的位置, 比上一次在夢中看見的,離我還要近。 但是,為了喚醒另一個失落的記憶, 我按住了自己不斷發抖的雙手, 抑制住自己想要閉眼的動作, 盡量調整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的節奏。 跟隨著閃電的紋路, 去追溯半年前的一個夜晚裡, 姊姊為了道別而跟我說的話。 最後的.....
『小明。』 『無論你長成怎樣,你在我眼中也只是一個小屁孩,今後你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呢。』 『但是,我相信你一個人也沒有問題的。』
「秋本君。其實你的外表正正是你姊姊為你生存過的證明哦。」 「………」 「因為你已經全部都想起來了,所以今後你已經不需要再擔驚受怕了。」 「…………………」 「緊記著你姊姊的話, 挺起胸膛,堅強地生活下去吧。」 「『明白了嗎?』」 嗚……………!!!